一
吃飯啦,一盤空心菜,一盤燈光魚,再的就是一大碗西紅柿蛋湯??梢粤耍屑t有綠。菜是好菜魚也是好魚,就是符娟不太會做。空心菜炒過火了,都有點黃了,燈光魚火候不夠,皮色還沒有蒸黃。 鐘積德拿過小凳坐下,就舀起半勺湯品了一下,然后伸出舌尖在唇上抹了兩下,說“嗯,不錯不錯,甜甜酸酸非常清口。”
“給我拿酒來。”
酒拿來了他又說:“你不拿杯子來我怎么喝?”
杯子拿來了他又說:“沒有筷子我用手抓菜嗎?”
“你不長手嗎?你自己不會拿嗎?”
符娟嘴上不滿,但是筷子還是拿來了。老鐘自己倒上酒就喝了起來,符娟也舀上飯吃了起來。
“老鐘啊,剛才我回來的時候碰到周會群,她說昨天上午她看到李主任、呂隊長和鐘廷在咱荔枝樹那里轉來轉去。”
“啥,干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你沒問嗎?”
“問了。她說不知道。”
“甭管他。”
“我告訴你啊,村支書兼主任李高飛、那個姓呂的工作隊隊長,還有鐘廷,都是干部啊。我覺得肯定有事啊。”
“就是那個白白的妹子?”
“是。”
“她下來玩的吧。她肯定是有背景,回去就會升官了。”
話是這么說,嚼菜的動作也沒有停止,可是老鐘心里又覺得不太踏實。沒風沒雨,他們到荔枝樹下轉什么。
“不會是鐘積福又在打荔枝樹的主意吧,他兒子當村民組長了。”
“不用怕,他搶不去。他跟我爭奪了幾十年都奪不走,他兒子又怎么樣?”
“他跟村干部串通一起,什么陰謀詭計不玩得出來。”
“我不管他陰謀詭計,他想霸占那棵荔枝樹是夢想。”
“他總是說那棵樹是他公祖種的。”
“他公祖是誰?他有證據嗎?我告訴你,他實際上就是想掙錢。這棵荔枝好,果大肉厚,核又小,現在光賣樹都不知多少錢了。”
“實際上我們也沒有什么證據呀?”
“什么?你怎么去為別人說話呢?”
男人的口氣很大,符娟也就閉嘴了。下午兩點,符娟就把男人叫醒了,說該下地了。老鐘睡眼忪惺,說再等一下吧我頭有點暈。忽然外面?zhèn)鱽砹四_步聲。原來是李主任和呂隊長,還有張廷。
“休息呀老鐘伯。”
“哎。什么事,你們——”
“坐吧。”符娟說。
“是這樣。”李主任坐下就說,“建設美麗鄉(xiāng)村,根據你們南嶺村的實際情況,村委會決定在荔枝樹那里開辟一塊休閑的場地。”
“啥?”
“就是砌個墩把荔枝樹圍起來,接著搞個長形紅木架子,種一些百香果什么的爬上去,再擺一些石桌石椅。”
“就這件事?”
“對呀。”呂隊長說,“那地方還可以,樹大蔭大,非常涼快。我們的目的就是讓村民們有一個休閑活動聊天消遣的地方。”
“你不是農村人吧。農村哪里不可以?農村人哪有時間去休閑消遣呢?干了一天活,還活什么動?”
“其實你把牛棚蓋在那里,既影響了村容村貌,又污染了空氣。”
“妹子啊,你不要拿空氣來跟我說話。你見過空氣嗎?我都幾十歲了我還沒見過你知道嗎?你到農村來,就應該嗅一下牛糞的香味呀。”
“老鐘伯,你怎么那樣說話呢?你知道她是工作隊隊長嗎?”
“隊長又怎么啦,我小女兒都比她大。”
“你小女兒在哪?”
“在深圳。”
“他兩個女兒,都嫁在深圳。”
“你們是以為我沒兒子就來欺負吧。”
“老鐘伯,我們——”呂隊長說。
“別說了,我不同意。”
“老鐘伯,村委會這么決定,是為了大家好。”張廷也開口了。
“為大家?我看是為了你吧。”
“老鐘伯你——”
“我告訴你啊,你們都是干部啊。那棵荔枝樹是我們家的,可是幾十年來他爸總是跟我們爭。我告訴你鐘廷啊你爸爭不了,你也同樣爭不了。現在你想利用村干部和工作隊來幫你,沒用的。”
“老鐘伯你怎么那樣說他呢?”李主任一聽也有點上頭了。
“老鐘伯,你那棵荔枝樹多大了?”呂隊長很平靜地問。
老鐘聽了一怔,然后說:“你們不是去看了嗎?”
“我問的是樹的年齡。”
“至少有一百年了吧。”
“那你是怎么種的呢?你有證據嗎?”
“幾十年來都是我們家摘果子的啊。”
“幾十年來你都摘果子就證明是你家的嗎?要是有人說是你霸占了幾十年你怎么說?”李主任確實是生氣了。
“主任你——”鐘積德這回就有點驚訝了。
“你以為我是想跟你爭那棵樹???”鐘廷也來氣了。
“老鐘伯,我們今天來不是說那棵荔枝樹是誰的,我們的目的是美化鄉(xiāng)村,豐富村民們的工余生活。”
“我不懂什么大道理,你只告訴我那棵樹是誰的?還有,你叫我搬牛棚,你補助我多少錢?你叫我把牛棚搬到哪里,牛要是被偷了誰負責?”
“你怎么那樣想呢?你怎么處處都是為自己考慮呢?”
“我當百姓的,我不為自己考慮我為誰考慮?”
“一個破牛棚,豎幾支柴棍掛幾支椰子葉,你也想拿拆遷款???”
“鐘廷呀你懂什么呢?”
呂靈隊長很認真地想了一下,說:“老鐘伯,我們今天來,不會給你確實那棵荔枝樹是你家的。牛棚這么近,必須搬。搬到哪里可以考慮,但是沒有人給你保證不失偷。悠閑場地必須建,希望你能夠理解支持。”
“這么好的事,你怎么就不明白呢。”鐘廷說。
“好事?你好還是我好?”
“看來你是堅決不同意了?”李主任問。
“我堅決不同意!”
“好吧。我們還是希望你認真想一下。”呂隊長說,“幾天后我們再來找你。”
“不要找了,我不可能同意的。”
二
李高飛主任他們走遠了,符娟朝著他們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下:“想得美,你精明人家也不傻。”
“你剛才咋不說話?”
“不是有你說嗎?欺負我們沒有男孩子。”
“沒男孩子又怎么啦?女孩子同樣有繼承權。”
“兩個女孩子都嫁得遠。”
“不是遠近的問題,主要是我們沒有人做官。”
“怎么辦?”
“甭管他,去鋤我們的草。”
耽誤了一些時間,老鐘和符娟下地的時候已經四點多。菜椒的長勢不錯,青青綠綠一片一片,風徐徐地吹,面前仿佛綠色的水面泛起層層的清波??吹嚼乡妰晒艎檴檨磉t周會群就問:“現在才來啊?”
“有些事。”
“哦。”
拔草了。兩家的地就隔著一條田埂,說話干活兩不誤。
“符娟嫂啊菜椒生長是不錯了,只是不知道今年的價錢怎么樣?”
“做百姓的人,就看運氣吧。”符娟說著,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“怎么啦符娟嫂。”
“你覺得鐘廷怎么樣?”
“也沒什么本事吧。”
“是啊。他要是有本事早就上城打工了,還留在村里做組長。”
“怎么啦他又做什么了嗎?”
“你說他有詭計不,上任不久就打那棵荔枝樹的主意了。”
“啥,你們吵架了。”
“沒吵架。他精明著呢。我告訴給你,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啊。”
“你放心。你的話我絕對不告訴任何人。”
“他竟然招引村主任、工作隊隊長找上我們家,說是要把我們家的荔枝樹圈起來,要我們把牛棚搬走。這不是公開明場的搶劫嗎?”
“什么時候的事呀?”
“剛剛。他們一走我們就下地來了。”
“你們怎么說。”
“我們不同意。”老鐘也靠近來,“不可能同意。”
“沒有男孩子就是這樣了,沒權沒勢,誰都想欺負。”
“女兒又嫁得遠。”
“你有什么辦法呢,女孩子看重愛情。”
“哪有什么愛情呢,實際上是笨,聽男人騙。你女兒就好,就嫁在縣上,女婿又做公務員。”
“當然。”會群忽然壓低了聲音說,“我告訴你一件事,你不要隨便給別人講啊。”
“可以啊,什么事?”
“我聽女兒說,我女婿升做副局長了。”
“啥,當局長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太好了。”符娟想了一下就說,“會群嬸你是不是幫我一下。”
“你遇到什么事了嗎?”
“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,他鐘廷要搶我們家的荔枝樹。”
“這個——”會群一聽臉上就露出為難的神態(tài)了,“他是公路局的呀。”
老鐘想了一下說:“公路局,這樣不就對了呀。他們不是經常要開車出入嗎,你公路局的往路上一攔,他們怎么把車開過去?”
“鐘廷也一樣,摩托車也不讓他過。”
“要不,下次我進城的時候就幫你問一下。”
“好啊,會群嬸,我們真是遇上貴人了。謝你啊。”
太陽下山了,收工了。符娟讓老鐘自個扛鋤頭回去,她要去牽牛。老鐘走到岔道口的時候就停了下來。他想跟老婆一起去荔枝樹那里看一下。
回到荔枝樹下,老鐘把鋤頭撐在地上,一個頭轉來轉去,后來又仰起頭往樹上看了好久。樹好大,天都快要遮滿了。天天都看在眼里,想不到著樹已經這么大了。樹頭一邊是牛棚,有一些牛糞堆在那里。遠一點連著去就是雜草、荊棘灌木什么的。再往東邊去就是山坡了,檳榔、椰子、胡椒等一片連一片。樹下蚊子確實多,天沒黑就嗡嗡嗡地往人身上沖。地方也不是太平坦,高高低低,漸漸地往上高去。牛棚也確實簡單,就幾支柴棍,頂上幾支椰子葉,四周并沒用圍欄。柴棍可以拴牛用,椰子葉根本沒用,遮陰有樹葉。偌大的一棵樹,樹蔭比幾間房屋還要大。就一母一子兩頭黃牛,住這里也夠寬敞了。
“樹是咱們的,這地方也就是咱們的,決不能讓給他們。”
“當然。”
吃了晚飯洗完澡,看了一會兒電視,老鐘夫妻倆就上床了。人老了,分床了,不過都在一個房,床尾就挨著床頭。
“符娟啊我覺得咱們的牛棚確實太簡單,也不太好意思叫人家補助多少錢。”
“不是不同意搬嗎?”
“當然。但是萬一他們要來硬的呢?”
“他們硬我們也硬。”
“要不咱們就把牛棚蓋得好一點。”
“對呀。柱豎大一點,邊上綁圍欄,頂上用油氈紙。”
“好啊,明天就動手,也不用花多少錢。”
“要不要請人幫忙?”
“不用啦,請人得花工錢。”
應該沒有什么掛心了,夫妻倆都不說話了。符娟突然想起一件事,就問:“哎,你說會群會不會幫我們去跟她女婿說一下呢?”
“這個,我也說不準呀。”
“要不,你說咱們是不是應該給他送點什么呀?”
“給會群?”
“不是,給她女婿。”
符娟想了一下,說:“也可以。”
“送什么好呢?”
“嗯——木瓜,香蕉,雞蛋,閹雞,還有椰子,你說送什么好呢?”
“嗯——”符娟想了想,說:“木瓜、香蕉太便宜,閹雞有點貴,椰子又太重。”
“要不送些雞蛋吧。”
“也可以。我去看看有多少。”
符娟說著就翻身起床走了出去。不多久她就回來了,然后說:“11個,才11個。”
“太少了,要不捉兩只閹雞吧。”
符娟一聽就猶豫了,說:“你知道兩只閹雞多少錢嗎?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要不你去摘兩個木瓜算了。想送禮又怕花錢。”
“算了。”符娟說,“就捉兩只閹雞吧。”
“什么時候捉。”
“先去問一下也好。”
“還要問?她要是不同意怎么辦?”
“要不明天我就捉去。”
“明天?大白天人家看到了咋辦?我看最好是現在就捉。”
“現在?三更半夜了。”
“就三更半夜好啊,沒有人知道。”
“好吧,你跟我去啰。”
“好,我打手電筒你捉。”
于是兩公婆就起了床打著手電筒去雞棚捉雞。夜里雞非常好捉,裝到籠子里就不掙不叫了。
“走吧。”
“你自己去不可以嗎?”
“我自己怎么去?你不打手電筒我怎么看見路。”
“你還怕別人不知道嗎還要打手電筒。”
“要不你自己去吧。”
“好好好我跟你去,但是不要打手電筒。”
老鐘符娟兩公婆一個拎雞一個壯膽摸黑找上了周會群的門。因為夜深人靜了不好喊門,只能篤篤篤地敲。周會群開門一看就嚇了一跳。
“怎么——你們——”
“我們捉了兩只閹雞,你進城的話就順便給你女兒帶去。”
“符娟嫂你們這是——”
“你客氣什么呢,你幫了我們就不讓我們答謝一下嗎?”
“啥?你們——”
“你忘了?下午除草的時候我們不是說好了嗎?”
“哦——”
也許是心里有點興奮,老鐘兩公婆回到家里就沒有睡意了。兩人嘰嘰咕咕地又想出了一個新主意:明天上午就搭個新牛棚。
三
五天時間過去了。李主任和呂隊長再次上門做工作的時候大吃一驚:老鐘的舊牛棚拆了,卻蓋了新的。鐘廷為什么不報告,原來他爸留醫(yī)在縣上醫(yī)院,他去照顧了。
“老鐘伯,你——”
“你不要說了。”老鐘說著還反著手扇了兩下,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“怎么辦?”李主任問。
“通知全體村干部來現場開會。”
村干部的動作比較快,會議決定:“拆!砌墩和搭棚架的材料準備工作馬上著手。拆牛棚、砌墩和搭棚架、擺石桌石椅準備妥當立即進行。”
四天過去了,都風平浪靜,老鐘有點自豪地對符娟說:“看到沒,他們不敢怎么樣。”
這天晚飯后,老鐘和符娟就找上了會群的家門,先是把對方表揚了一番,接著就說二女兒蓋樓要進屋,后天兩人都要去深圳,估計至少要四五天才回來,家里的牛、雞就麻煩照看一下,回來我們會報答你。會群一聽就滿口答應了。
在老鐘兩公婆離家的第三天,南嶺村建設休閑場地的工作就開始了。挖機搞平整,工程車進料,工程隊施工。一時間轟轟隆隆叮叮咚咚嘰嘰喳喳,干的人積極看得人興奮。周會群上午上縣城傍晚才回來,順便把牛趕回來的時候一看就傻了眼。
“怎么這樣呢他家牛栓哪里呢?”
“在他家椰子園。”
鐘廷說著還往那里指了一下。原來牛棚也搭好了。把牛拴好回到家會群立即撥打了老鐘的電話,誰知回答是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。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鐘積德才把電話打了回來。這一回鐘積德兩公婆真是急壞了,接著就互相幫助著對女兒女婿敘述了事情的前前后后,可是遠隔千山萬水怎么回去呢?兩個女兒女婿商量之后決定過兩天一起回去看一下。
三天過去了,老鐘兩公婆帶著兩女兒兩女婿回來了。荔枝樹下已經大變樣了,變得非常的漂亮,非常的氣派。荔枝樹頭已經圍這砌了個大圓圈,還貼了瓷磚。有好些人就坐在那里。不平的地方已經整平了,還打了地板鋪了地磚。還擺了三張石桌兩行石椅。架子非常的豪華,柱子橫梁都是棕紅色的,只是沒有百香果什么的長上去。其時正值中午,很多人都在新建好的休閑場上消遣,打牌的,聊天的,看報的,研究彩票的,嘰嘰喳喳嘻嘻哈哈真的好開心。
見到鐘積德一群人回來了大家都熱情地招呼:“老鐘伯符娟姩這幾位是——”
“女兒女婿。”符娟說。
“哦。好好好。”
“老鐘伯符娟姩,這回漂亮不?舒服不?”
老鐘卻黑著臉不說話,看了一眼就不看了?;氐郊依锼虐驯镌谛睦锏脑捳f了出來:“我明天就去告。”
女兒女婿看了爸的臉色都怕了,都氣烏青了,兩片嘴唇在顫抖著。
“啥,爸你怎么啦,你要告誰?”
“我要告那群村干部,李高飛,還有工作隊那個姓呂的,還有那個鐘廷。”
“爸你——”
“他們憑什么把我們的荔枝樹圈走了呢?”
“荔枝樹不是在那里嗎?”
“在那里?我們的大樹,別人來乘涼,有這樣的道理嗎?”
“爸你的意思是——”
“實際上我都是為你們著想。你知道那棵樹將來可以賣多少錢嗎?”
女兒女婿們聽了都笑了:“爸你以為我們會從深圳跑回來要那棵樹?”
“要不——”
“要不什么?”
“要不我就把那棵樹賣掉”
“啥?爸其實村里那樣做也很漂亮的呀。”
“漂亮?他們漂亮了可是我的衣兜——”
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,符娟出來一看是周會群跟著來了。
“符娟嫂聽說村委會要叫你們管理,每個月補助100元。周會群一進門就很大聲地說。
“啥?”鐘積德的臉上馬上云散天晴了,“一個月100元?”
“是啊。一年就是一千二。十年就是一萬二。”
“這樣——”
門口外面又傳來了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了,應該是大家要來看一看積德伯的女兒女婿了。
責任編輯:林芳羽新海南手機客戶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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